朗读
“天福区乡村振兴相关政策和资金专项审计调查项目全省审计机关优秀审计项目一等奖！祝贺农业审计处！”在全市优秀审计项目表彰大会上，农业审计处处长李湘从局领导手上接过沉甸甸的奖状。
“都是同事们同心协力、共同努力的结果！”李湘激动地说。
该项目共向纪检监察部门移送案件线索7起，相关人员都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充分发挥了审计推动相关部门完善机制体制的“利剑”作用。”
听着主持人关于项目成效的介绍，李湘思绪又回到了2021年的春天……
提前自查的被审计单位
仲春三月，连绵阴雨带来的寒意还没有完全散尽，宏远市人民政府院子里的香樟已经偷偷冒出嫩芽。西辅楼303办公室里，一场审前讨论会正在召开。
宏远市审计局按全省审计项目计划安排，开展天福区乡村振兴相关政策和资金专项审计调查。此次审计由局农业审计处负责，处长李湘担任审计组组长，重点是乡村项目建设、乡村产业发展、粮食生产保障等方面的政策落实和资金使用情况。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已经三年多了，相关政策和资金涉及的内容繁多，该从哪里下手呢？”刚部队转业到农业审计处的张小飞，对着审计工作方案，有些心急。
“既然是对乡村进行审计，那么就要突出一个“农”字，农民最关心什么？农业的基础是什么？搞清楚这些，就能抓住此次审计的‘纲’。”李湘示意他不要着急。
“俗话说得好，纲举目张，提起‘纲’来，重点自然就冒出来了。”“老审计”王镇海接话道。
“王老师，看来你对项目实施已经有想法了。”李湘笑着说道。
“那就请大家一起参谋参谋了。”王镇海起身倒了杯水，说道，“天福区有近33万亩耕地，2011至2020年共实施并完成162个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累计建成高标准农田15.89万亩，区里近三年每年高标准农田的建设资金投入都在1000万元以上，这个资金量可不小啊。”说完，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天福区高标准农田项目统计表发放给大家。
“建设高标准农田是党中央、国务院重大决策部署，是落实‘藏粮于地、藏粮于技’的关键，是保障粮食安全的重要举措。”李湘说道，“这个方向上接天线、下接地气。”
这时，王镇海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上级部门最近出台的“非农化”“非粮化”整治文件，说道：“党中央、国务院出台了一系列严格耕地保护的政策措施，明确严禁违规占用耕地从事非农建设。但一些地方仍然存在违规占用耕地，占用已经建成的高标准农田开展非农建设的行为。天福区高标准农田的建设面积量大，我们要重点核实是否存在此类问题。”
“我们就从这一点入手。”李湘表示赞同。
第二天上午，李湘、王镇海、张小飞一行来到了天福区农业农村局，分管高标准农田建设的副局长吕彦平早早在一楼大厅等候。
“审计组的同志们，辛苦了，欢迎来天福区开展审计工作。”吕彦平热情地迎了上来。
“吕局长好，请多支持!”李湘也迎上去和他握手。
吕彦平脸上堆满了笑容，迎着审计组一行向室内走去，说道：“分管区领导和我们局班子都对此次审计非常重视，春节前提前聘请了第三方对近三年建成的高标准农田项目进行了审计和自查，项目资料都提前准备好放在会议室了。”
“哦？”李湘一愣，随即问道，“那自查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我们区高标准农田项目是全市面积最大、质量最好、管理最优的。”吕彦平脸上洋溢着自信，“自查就只发现了一些合同签订不规范的小问题，目前全部整改到位了。”
说话间，审计组一行人跟着吕彦平走进了会议室。
“那自查报告和整改报告能不能给我们一份？”王镇海看着桌上一摞摞资料。
“已经整理好了，我拿给你们。”吕彦平走到会议室中间，拿起资料最上面的蓝色文件夹。
“区里的准备工作确实很充分，除了这些纸制的项目资料，还需要电子版设计图和施工图，辛苦你们整理一下。”李湘说道。
“没问题。我马上请工作人员收集好送过来。你们先看现有的纸质资料，方便对区里的高标农田有个总体了解。”吕彦平说完便离开了会议室。
一天的时间，审计组快速对自查报告和整改材料进行了梳理，并与天福区高标准农田基本情况材料进行比对。一旁的张小飞打开电脑边看边记录，生怕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晚上，回到宏远市审计局303办公室，大家针对初步了解的情况再次进行了讨论。
“我看了下自查报告和整改材料，发现中介机构自查的重点都放在了项目合同签订、资产使用、档案整理、费用清算等内部管理上，并没有反映项目立项选址合理性资金使用合规性、建后管护合法性等内容。我觉得得改变一下审计工作方式方法。王振海说道。
“什么方法？”李湘和张小飞同时问到。
“天福区的高标准农田面积超15万亩涉及20多个乡镇(街道)，仅靠我们三人在规定时间内根本看不完，所以我们要在区自查的基础上，把高标准农田的设计图和竣工图叠加在卫星影像图上，利用卫星影像查看高标准农田建成后的利用现状。”王振海说道。
“光看图还不够。”李湘接着说，“我们要根据图斑比对结果，抽选重点区域，现场核查。”
“从哪获取卫星影像数据呢？”张小飞问到。
“市测绘院有这方面的数据，同时还有地理信息技术方面的专家团队，能够帮助我们解决数据整理、分析、切割等方面的技术问题，实现多种图斑的叠加分析。”王镇海又说道。
“我马上和局领导汇报，申请测绘部门的专家协助。”李湘立刻行动起来。
异常的绿色图斑
第二天一早，李湘和张小飞带着介绍信来到了宏远市测绘院。
“江所长，这些是天福区高标准农田的矢量图和项目清单。”李湘将资料交给了宏远市测绘院遥感所所长江力
“李处长，我们会把疑点图斑切割出来，制作成图片并标注点位坐标，方便你们现场核实。”江力接过后，微笑地点了点头。
李湘和张小飞听了江力的话，顿时信心十足。
三天后，张小飞从测绘部门拿回了一叠卫星影像图片。
王镇海仔细查看着卫星影像图，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张图片上。“你们看，三江镇朱家村高标准农田项目区域范围内出现了一片异常绿色图斑，如果是正常种植水稻、玉米这类粮食作物，图斑应当是植株清晰、排列整齐、颜色斑驳，并且植株与田垄错落有致。但是这张图斑植株连片，毫无排序，田垄被完全覆盖，看都看不到，最奇怪的还是这个颜色，异常翠绿，与周围田块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明天我们先去三江镇朱家村高标准农田项目转转。”闻言，李湘安排道。
“好，我现在马上通知吕彦平副局长。”张小飞说完开始打电话，准备明天早上的现场勘查路线。
过了没多久，吕彦平出现在了审计组办公室。“王科长，你们明天要去三江镇朱家村走现场吗？”
“是的，我们去现场看看高标准农田的建设情况。”王镇海回答道。
“那个项目的情况我知道……”吕彦平似乎有些迟疑，但连忙调整了情绪，“项目刚刚建完，前期建设、后期管护等各方面情况在各个项目中都比较好。”
“那我们去学习一下先进的管理经验。”王振海笑着接话。
“啊？”吕彦平似乎没想到王镇海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说，“那行，明天我陪你们去现场。”
在去三江镇的路上，吕彦平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三江镇历史悠久，每年春节期间都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非常热闹。镇上有很多古建筑，木雕非常精美，特别是古街，近两年重整开发后，有许多的乡镇博物馆和农特产商店，非常值得一看。要不要先去看看？”
“还是正事要紧，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王振海婉拒道，“要去的项目区域,我们都定好了，直接跟着导航走就行。”
说完，王振海打开手机导航，说道：“司机师傅，麻烦跟着这个导航走。”
接近中午十二点，几人终于来了到朱家村附近的项目区域，镇农办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此等候。
“你们这个项目周围有企业吗？”王镇海边走边向陪同的工作人员询问情况。
“有 ，项目西侧有一个砖瓦厂。”
“西侧？”王镇海推了推眼镜，又仔细看了着高标准农田项目卫星影像图。
“就在这片草地旁。”乡镇工作人员正好指着那片异常绿色图斑。
“走，我们去看看。”王镇海说道。
“草地就不用看了吧。”吕彦平面露难色。
“那边不太好开车，要走不少路呢。”乡镇工作人员也劝到。
王镇海和张小飞没有回答，径直向前走去。顺着田垄走了十余分钟，大家来到了东风砖瓦厂。这个砖瓦厂紧贴着高标准农田项目，厂区沿着红线建设，西侧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但走近一看，其实是片长满绿草的土包。土包绵延数百米，一眼望不到头，上面的绿草长势奇好，足有半米多高。
“这块地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张小飞低声对王镇海说道，“这些草像层厚被子，好像在盖着什么似得。”
王镇海没说话，围着“草地”转了一圈。“草地”比周围的水田高出了一大截，而且草的品种一致，异常浓密，并不像自然生长的。
难道是种植的？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土包上种草？
“王科长，这块地是去年刚整治好的，还没有来得及种粮食作物，结果刚开春，就长满了草，不过马上就会种上玉米。”吕彦平旁边介绍道，“这会也该吃午饭了，咱们先去找地方吃个饭吧。”
王振海不动声色，示意张小飞拍照留存。
“草被”下的污泥
下午，王镇海和张小飞向李湘汇报了今天现场踏勘的情况。
“这片被草坪覆盖的大土堆虽然是在三江镇朱家村高标准农田项目范围内，也不是很平整，但是没有被占用。”张小飞向李湘描述着土包的样子。
王振海没说话，还是一直看着三江镇朱家村高标准农田项目的卫星图。
“不对。”王振海突然站起来，“从卫星图斑上看，这块土包像一块长方形的橡皮，整体看起来异常平整，四周界线非常清晰，不像自然形成，反而像是故意贴上去的。”
“不是自然形成的？那会是什么？”李湘看向卫星图。
“上面长满了草，啥也看不出来。”张小飞无奈地摆了摆手。
“走，我们再回去看看。”王镇海立刻起身说道。
李湘、王镇海、张小飞三人自行驾车，再次来到了东风砖瓦厂的绿色土包旁。
“您好，请问草地下面是堆着什么吗？”李湘直接找来了东风砖瓦厂负责人了解情况。
“没……没什么，原来就是这样，后面长草了。”东风砖瓦厂负责人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原来就是这样的？”王镇海向土包走去。
“李组长你们过来怎么不叫上我呀，幸好门卫看到通知了我。”吕彦平从远处小跑着过来，连声阻止道，“土包草很茂盛，蚊虫很多，你们不要上去了。”
“对对对，还是不要爬上去……”东风砖瓦厂负责人看见审计人员往土包上走，也慌了神,连声附和。
“咦，这电线杆怎么这么矮？”李湘围着土包上的电线杆看了又看，又扫了一眼周围，只见不远处的水田旁也有一根电线杆。如果土包原来就是这样，那么两根电线杆露出地面的高度是差不多的，但是现在地面高度差至少有一米。
这时，爬到土包高处的张小飞大喊一声：“咦，这里怎么都是泥？”只见他的鞋子陷进了泥里，泥不仅乌黑，还散发着浓重气味。
“这……黑色的污泥是哪里来的？” 李湘一边拉住张小飞，一边看向吕彦平。
“这个……就是暂时堆在这里……”吕彦平有些语无伦次，连忙朝东风砖瓦厂的人使了个眼色，“你跟审计组的同志解释一下……”
“是……是前段时间，我们清理周边的小山坡、水渠挖出来的。”负责人满头大汗，接着说，“准备用来制砖的，暂时就堆在这里。”
王镇海看了一眼张小飞脚上的污泥，又看了看四周的土壤，明显土包上的像是池塘污泥，后者是典型的红壤。
疑点重重，李湘向王振海和张小飞使了个眼色，回局里再议。
“土包、草都不像是自然生成的，那是为了掩盖什么呢？污泥又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这里？” 王镇海始终捉摸不透。
李湘查了查东风砖瓦厂的工商登记信息和经营范围，心中有了猜测：“东风砖瓦厂的经营范围是页岩烧结多孔砖、页岩烧结空心砖生产和污泥干化处理，有没有可能，草地下面是没处理的污泥。
王镇海和张小飞一听，恍然大悟。不过，污泥又是什么时候堆在这里的呢？
隔天一早，李湘和张小飞再次找到宏远市测绘院遥感所的专家江力。
“江所长，您能不能利用历年的卫星影像图，帮我们看看东风砖瓦厂西侧这个地块近三年的变化情况？”李湘简单说明了来意，并把东风砖瓦厂的坐标资料交给了江力。
江力立即打开电脑，调取了相关资料。李湘和张小飞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土包”的演变过程逐渐展现在审计人员面前。
“三江镇朱家村高标准农田项目是2019年年初立项建设，2020年年初建成并验收入库的。”江力指着电脑说道，“2018年前均有种植作物的痕迹，卫星影像上显示的是绿色；2019年植被遭到破坏，一片荒地，卫星影像上显示的是黄色；2020年荒地上有被黑色物质覆盖的痕迹，并且荒地的范围逐年扩大，向外延伸，卫星影像上显示的大部分黄色；2021年荒地上长出了郁郁葱葱的绿草，卫星影像上又显示的是绿色。”
原来土包实际上是披了绿草被，被砖瓦厂堆放污泥的“污泥包”！
问题线索锁定后，审计组立即向局领导做了专题汇报。宏远市审计局联合市国土、农业、生态环境等相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小组，再次来到东风砖瓦厂。调查组按照图斑在土包范围内选取了近20个点位，将“草被”掀开，对下面的污泥层进行取证，提请农业专家对耕地破坏的程度进行鉴定，利用无人机对“草被”进行航拍，测量“草被”实际占地面积。经调查组初步认定，东风砖瓦厂在高标准农田上堆放渣土、红页岩及污泥等固体废物5亩以上，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该企业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
最终，在证据面前，东风砖瓦厂负责人说出了实情。原来，东风砖瓦厂以每吨280元的价格帮助污水处理厂等单位处置污泥，但是污泥处置的需求量远大于砖瓦厂的消耗能力。为谋求更大利益，东风砖瓦厂把消耗不了的污泥堆放在附近的高标准农田的项目范围内，日积月累，就形成了绵延数百米的土包。天福区相关部门在自查时就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但为了掩盖违法事实、顺利通过审计，便在污泥表面上撒上了草籽。
审计组将天福区农业农村局相关人员未正确履行职责、东风砖瓦厂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等情况收集整理后，在审计业务会议上向局主要领导进行了汇报。市审计局将相关问题线索移送至区纪委监委、公安局等部门。最终，天福区农业农村局相关人员受到了党内警告、记过等党纪政纪处分;东风砖瓦厂因涉嫌非法占用农用地被公安机关立案查处，被主管部门行政处罚并处罚金60余万元。■
（浙江省金华市审计局 陈晓霞）